第五百二十七章 王爷卸甲

于皇帝而言,势在人为;

    于将军而言,事在人为;

    先起势再起事,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庙堂如此,军阵如此。

    燕皇驾崩前,一次次营造出来的势,甚至,连自己驾崩的日子,也融添了进去,其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个老邻居蛮王,彻底放松警惕,为这一场突袭,添砖加瓦。

    在这个前提下,大燕最能打的两个王爷,一起出动,配合大燕在荒漠上最能打的一支铁骑,最终,功成。

    二者,缺一不可。

    确切地说,当世大燕之局面,这三人,也是缺一不可。

    甚至,

    这一场奔袭蛮族王庭,是铁三角同心合力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他们能为大燕,为燕人,甚至,可以上升到为诸夏,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王庭覆灭,

    老蛮王最后以那般简单却无奈的方式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真的不亏。

    要是在这种情形下,

    老蛮王还能力挽狂澜于既倒,还能再反应过来让燕军陷入鏖战,还能有其他的方式去缓和去阻滞,还能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就是真的,没道理了。

    ……

    昨日还熙熙攘攘无比热闹的蛮族王庭,今日,却成了炼狱一般的存在。

    尸体,鲜血,杀戮,成了自昨夜起至今的唯一主题。

    外围早早被击溃的蛮族兵马,有的干脆四散,有的,则远远地聚集,但,无人敢主动地冲向他们的王庭,去收复自己族群的神圣之地。

    有一种东西,在他们的心底,已经破碎了。

    或许,此时还能聚集着,还远远地观望着,就已经耗尽了他们此时的所有胆气。

    与之相对的,则是王庭城内,镇北军士卒遵照着他们王爷的军令,不留俘,不封刀,王城之内,任何活着的蛮人,都必须死。

    甲士们行走在废墟和帐篷之间,搜寻每一个苟活在角落里的蛮人,甚至,对于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也会下意识地添上一刀,避免诈死。

    这是很残酷的画面,

    坐在城墙边堆砌起来的小楼台上,

    放眼看下去,

    你能清晰地感知到,蛮族的真正血肉,正在被一刀一刀地切割,丢弃。

    这是在一个族群心脏位置动刀,不歇斯底里,显得很是冷静,但这种冷静,亦是一种大恐怖。

    蛮族,是一个凭一己之力,相抗过东西方两大文明的种族,世人都知晓,蛮族的衰弱,只是王庭的衰弱。

    王庭可以调动十几万骑兵,但如果王庭可以重塑自己的权威,让那些大部族归集于自己麾下,轻轻松松地就能拉出来数十万牧民骑士,或许,也就颠峰时期的镇北侯府三十万铁骑才能与之一战。

    但问题是,荒漠无垠,其所孕育出的蛮族,也是近乎无穷无尽。

    但那是昨日可能会出现的场景,

    今日开始,

    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伊古邪已经昏迷了过去,伊古娜则有些茫然地坐在李飞身侧,闭着眼,她哭了很久。

    李飞则用眼睛,静静地看着,在心里,默默地感慨着。

    老儒生曾说过,书看得再多,也不如自己出门走一遭亲自去看看。

    李飞觉得,眼前这一幕,是老儒生这辈子都无法看见的。

    自个儿呢,是看见了,却为了看这一出,差一点人都没了。

    在李飞周围,有一众镇北军甲士护卫,他是世子,该送的时候得送,该保护的时候,必然也得保护。

    李飞扭过头,看向身后,其实也就是城外。

    王城的城墙不高,与之相对应的自己现在所在的架子,也不高。

    但依旧可以看见城外,有不少蛮族人在聚集。

    但自己身边的,以及城外的镇北军骑士,则继续保持着一种悠哉悠哉。

    城内的燕军继续在补刀,争取不放过王庭的一只鸡。

    城外的燕军则在刷洗自己的战马给它们喂草料,还有不少受伤的士卒,就大大方方地坐在那儿被医治伤口。

    是的,就在城外道。

    “是,我知道,这是一场大捷,马踏王庭可比马踏门阀得劲得多得多,哈哈哈,我现在得撑着,就是要死,也得等到班师回去后,上了奏折,上了请功书,再摆个宴,然后,再死。

    至少,不能让世人觉得,我大燕为了踏平一个蛮族王庭,竟然还折了一位王爷,史书上,也会觉得这般不是太美丽的。”

    一场大捷,要做到最大的极致。

    不仅仅是杀戮,不仅仅是战功,还得让它,足够辉煌。

    燕皇虽然没明说,

    但这场具有着战略意义上的大胜,必然是送给新君最好的礼物,可以帮新君以最快的速度确立威信,接下燕皇的光泽,继续做那九五至尊。

    “小王子呢?”李梁亭问道。

    “跑了。”田无镜很平静地回答道。

    “唉,最不能跑的,就是他啊。”

    老蛮王老了,只是个图腾,小王子,却正值壮年。

    当然了,哪怕小王子跑了,王庭也完了。

    这些蛮族的大贵族,王庭的各个官员、体系,全都死在了这里,一个小王子,最好的发展就是召集旧部,再形成一个新的部落,但不可能再成为王庭了,也不会再有什么号召力。

    这场仗的真正目的就是让荒漠在接下来百年时间内,成为一盘散沙,不具备动员和聚集能力,其实,目标已经达成了。

    “为了救你儿子,我没第一时间去找他。”田无镜说道。

    李梁亭闻言,马上伸手指向李飞,

    道:

    “就为了这个小畜生?”

    “………”李飞。

    李飞有些茫然,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

    李梁亭气得一把拍在自己胯下貔貅脑袋上,

    骂道:

    “还不如让这个小畜生昨夜死了干净,为此还放走了小王子。”

    李飞有些迟疑,迟疑自己现在要不要找一把刀自己把脖子给抹了?

    田无镜摇摇头,

    道;

    “跑了就跑吧,也跑不远,我去追就是。”

    “无镜,你要去追?”

    “对,他往哪里跑,我,就往哪里追。”

    “那兔崽子现在估摸着已经被吓破胆了,旁的部落怕是也不敢收留他,你要是去追,他大概真的一路往西边跑。”

    “那我就,一路向西追。”

    李梁亭舔了舔嘴唇,

    笑了笑,

    道:

    “那倒是期待他能尽可能地跑远点。”

    田无镜伸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残破甲胄,有些地方,甲胄破损处还和血肉粘合在了一起,却也被田无镜直接撕扯开,丢在了地上。

    靖南王伸手指了指镇北王身上的甲胄,

    道;

    “我的甲坏了,你的甲倒是干整,反正你也要死了,卸下,给我用吧。”

    “哈哈哈哈哈。”

    李梁亭点点头,

    道:

    “那我也算是借你的光了,来人,替本王卸甲!”

    “喏!”

    “喏!”

    镇北王翻身下了貔貅,张开双臂,两侧甲士帮其卸甲。

    李梁亭知道田无镜一路向下追下去,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

    大燕的靖南王,

    根本就没有回头路。

    甲胄卸下,李梁亭指了指自己的儿子,道:

    “下来,帮你田叔叔着甲。”

    李飞马上走了过来,开始帮田无镜着甲。

    看着田无镜身上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可见骨刺露出皮肉,却被肌肉和气血封锁,不至于有鲜血溢出;

    这种伤势,让李飞有些头皮发麻,换做其他人,这会儿估计早就倒在地上嗷嗷不起了,不,甚至可能连嗷嗷都做不到了。

    但大燕的南王,却依旧面色平静,仿佛根本就没把这些伤当一回事儿。

    披甲时,甲胄触碰到伤口,南王眉头也没皱一下。

    “多谢无镜叔叔昨晚的救命之恩。”李飞小声道。

    田无镜没理会。

    穿上一身也不知道从哪个蛮族死去贵族身上扒拉下来的毛皮衣的李梁亭上前就是一脚踹上自己儿子的屁股,

    骂道:

    “轻飘飘的一句谢谢就能完事儿了?你无镜叔叔会在意你这句谢谢?你无镜叔叔难不成还想要你感念他?”

    “是,儿子知错了,儿子唐突了。”

    田无镜却在此时看着李梁亭,

    道:

    “为什么不能?”

    “额……”李梁亭。

    田无镜伸手,放在李飞脑袋上拍了拍,李飞整个人都绷直了,要知道昨晚不知道多少蛮族高手就像这般被大燕南王给拍碎了脑袋。

    “李梁亭。”田无镜喊道。

    “咋嘞?”

    “你命好。”

    “他娘的,我是宁愿他去死的,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一些,谁知道他没死成,让老子现在心里还老大不乐意,还白白被你嫂子骂了一路的老畜生,直娘贼!”

    这话,不是矫情。

    “你没其他私生子了吧?”田无镜问道。

    “放屁,我也要敢啊,你嫂子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那他……”

    田无镜指了指李飞的脸,

    “就是下一任镇北王了。”

    “咋滴?你想让他欠你一个人情?想让下一代镇北王欠你一个人情?

    我说,

    无镜,

    你现在要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是没用,

    但,

    我弟弟有用。”

    “你弟弟?哪个,难不成,是那姓郑的,那位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平西侯?

    我说,无镜啊,咱们这类人,人情不人情的,你还看不明白么?

    这位置坐高了,底下人多了,自个儿,就越过越不像是个人了,越活越像是头畜生。

    人情啊这类玩意儿,

    虚得很。”

    “赌一把?”田无镜开口道。

    “赌什么?”

    “赌你回去后会收到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

    一夜厮杀如同鬼神一般让人敬畏的大燕南王,

    在此时,

    却露出了微笑,

    笃定道:

    “赵九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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